我倚著櫻樹，任由吹落的花瓣灑滿我的衣裳。那一刻，仿佛已經到了地老天荒的距離，那種似落花一樣一點點枯萎的滋味變得蒼老。

這段日子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朵櫻花，被輕緩的和風吸引，毅然離開了枝椏，當風離開的時候便重重掉在了地上，只能讓自己與泥土為伴，也不曉得如何重新回到枝椏上，無力的慢慢幹枯腐爛。

曾經我看過一個故事，大概是講有一個姑娘在花樹下等她的心上人，等了很久很久她的心上人都沒有來，等她快病死的時候有人告訴她，心上人在趕回來見她的路上死掉了。我一直覺得這個姑娘其實很幸福，畢竟她的心上人沒有辜負他們的許諾，他是愛她的。而我，卻甚至不知我愛的那個人是否也在回來的路上。

我不曉得容靳發生了什麽事，什麽能讓他整整四個月都無法來見我一面，甚至連讓弦磐或者任何一個下屬告知或寫封信給我的時間都沒有。

五月十七，我帶著所有值錢的物什下了山，全部換成了金鎦，用零頭買了輛馬車和些幹糧。彼時的我還很天真地以為在睿國，我的容靳也在思念我，我也需要他給我一個解釋。

一路上風塵仆仆，宮裏的那些首飾是素棲偷偷幫我放的，畢竟一位得病的帝姬出宮醫治不宜帶貴重的東西，也惹人懷疑。所以當來的錢也只勉強夠我到睿國的王都。

途經的小村子都很富碩，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別樣笑容，睿國的王都更是繁華如斯。與姜國這些年虛華的假象對比鮮明，不得不說容靳的哥哥，睿國公，真的是一位好君主。

“這位姑娘是要住宿吧？”一個小二打扮的少年笑著讓我拉回了思緒。

我臉上微燙，別說住宿費，我恐怕連一個銅鉬都拿不出來，只能搖了搖頭。對方卻是毫不在意地笑笑，“看姑娘的樣子該是外鄉人怪不得不知道，這六日王都大開宴席舉國同慶，酒水住宿費用一律全免，外城免稅三年，天大的喜事。”

“有這麽好的事？”我錯愕地看著他，誰那麽大的手筆，免稅三年，六日流水席啊，睿國王都何其之大，堪比蒼眧山下那個城池的十倍不止。

“可不是麽，王爺的喜事啊。”小二的神情帶著自豪，就好像新郎官就是他一般。王爺？嘖嘖，睿國的王爺真是有錢啊，怪不得連容靳這個征戰沙場的將軍揮揮手都是幾千金鎦的。

如此，我心安理得地在這家不算小的客棧裏過了一晚。第二日我起的很晚，到了這個有他的地方，心也會不知不覺安定下來吧。我輕輕撫摸著左手腕上的玉鐲，透著赤色的暖意。

容靳，我來找你了……

向小二哥打聽大將軍王容靳的時候，他的神色變得奇怪起來，語氣也變得冰冷，雖然我並不知道自己何處得罪了他。

睿國王都分內城外城，聽說當無戰事的時候睿國大將軍王日日都會到內城的城墻上巡視，我算好了時辰便滿心歡喜地到了內城城墻下，似乎已經將在蒼眧山時的委屈、寂寞丟到了一邊，是的，我本就對他是生不起氣來的。

“姑娘你不能進去。”門口面容肅穆的士兵攔住了我。“請出示通牒。”內城是不允許人隨便進入的，裏面都是些大人物。我怔了下，通牒？

我怎麽會有這玩意兒，唯一能證明身份的只有代表著皇室的玨玉，可又哪能拿出來，我是姜國朝安帝姬，若被看到了指不定還會被如何大做文章。

“那我不進去了，麻煩你能幫我叫一下容……大將軍王麽，我與他有私交，如今有事。”我盡量讓自己的舉止有禮些，表現自己並無惡意。

“抱歉，這位姑娘，將軍他有事不見外客。”果然，那將士像微微放松了警惕，卻仍是對我搖了搖頭。

“麻煩你就幫我通傳聲，就告訴他阿堇來了。”我懇求地望著他。對方的眼神竟成了些許不屑與匪夷，和那小二哥的如出一轍。

“姑娘你還是請回吧，我們將軍是不會見你的。”冰冷的話語，我也有些惱了，正想繼續辯駁。

“吵什麽。”

清淡冷漠的嗓音，比記憶中的更有氣勢與威嚴，也更冰冷，但，無論是怎樣，我總不會認錯的。身子有些僵硬，就怕又是蒼眧山上的一個夢境。

“將軍，這位姑娘非要見你。”將士的話讓我瞬間回神，這是真的。

我忙不疊地轉身，入眼的是一張如畫的俊顏，淡漠的神情，和夢中千百遍的白衣輪廓不同，他穿了件青色的錦衣，少了分謫仙若神，多了份尊高冷清。

我的容靳，他不管穿什麽都是好看的。

視線向旁移去，我含在嘴角的笑意凝固了，他身邊還有一個人，長得極美的女子，站在該是他妻子所站位子的左邊。

“容靳——”我的聲音有些沙啞，但步伐仍是堅定的邁向他。

容靳神色不變，還是漠然地望著我，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，心口處某個位置狠狠痛了一下，我安慰著自己，沒事，可能趕路太匆忙來不及整理，所以他一眼沒認出來，又或者他在等著我像以往一樣撲進他懷裏。

我剛上前兩步，那個將士便攔在了我面前，我與他們始終隔著五步的距離。他卻視若無睹。“容靳，我是阿堇，別再裝了！”我勉強地在唇邊扯出一個弧度。

“明日就是將軍與長公主的大婚了，姑娘還是莫做糾纏的好。”那將士似乎是在規勸我，而容靳沒有絲毫向我走來的意思。

我甚至能感覺到心跳停了一拍，他，要大婚了？猛然諷刺地想起話本子裏最常見的一句話：他要成親，新娘不是我。

容靳要娶別人……是了，我怎麽會忘記呢，睿國唯一的正王爺，睿國公的胞弟，大將軍王，都是一個人。只有他有資格迎娶正王妃，只有他有殊榮讓睿國公舉國同慶，只有他有能力大擺流水席六日。

“容靳你不記得我了嗎？”他緩緩擡眸，嘴角不再噙著笑意，眼底是一望無底的冰冷，“蘇堇，我認得。”我幾乎聽得到周圍人倒吸冷氣的聲音，姜國朝安帝姬的名諱，無人不知曉。

“你說過在上元節等我，為什麽沒來？”我還是想要一個解釋，偏執地看他。

“假的。”不帶絲毫感情的兩個字。

何時起，我將他說的每句話都深深記住，“你說過你喜歡我，你說過想娶的妻子叫蘇堇，你說過要——”

“騙你的，都是騙你的。”

我似乎聽到了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，眼眶有些濕意，說出的話也帶著哽咽，“為什麽。”他笑了，不再如記憶裏一半寵溺一半無奈，是嘲笑，嘲我的不自量力，笑我的自作多情。

轟然間，心中建立的某個不知名的堡壘倒塌，我明白的，其實見到他的那刻便該明白，姜國、睿國、曌華，我不過是顆不起眼的棋子，當我失去了利用價值便可以隨便丟棄。

“其實你早就知道我是朝安了對不對？我對你沒有利用價值就可以隨便丟掉了對不對？”喃喃低語像是自問自答的無力，指尖深深地刺入掌心，卻好像感覺不到絲毫疼痛，全然麻痹。

“你真的從沒有愛過我麽？”像話本子裏所有被傷情的女子一樣，我也到了不得不問出這一句話的地步，當初懊惱她們，原不過是自己未來的寫照。或許師父早意識到了這點。

容靳沒有答我，轉過身去，似再對我說一句也是不耐。

“綰覃早已聽聞朝安帝姬之名，今日一見也算了卻了一樁心願。但帝姬如此著實有失姜國顏面，明日便是綰覃與王爺的大婚之日，也不想此生最重要的日子都不愉快，帝姬說是不是？”

膚如凝脂，眉若遠黛，巧笑嫣然，眼波溫軟。淡淡的妝容，額發松散地滑過似蝶翼的眼睫，配著銀紫的額飾，腰間是尊貴的玉葉組佩。嵐紫長裙，臂彎搭了條曳地的素錦。

沈綰覃。

樓國文憫長公主，被稱作曌華第一才女，性子溫和，悲憫萬民，樓莊公的至寶。而樓國是曌華最富有的附屬國。

感覺已經有液體要從眼眶溢出來，我擡手遮住了眼睛，阿堇，不能哭，師父走了，沒有人再會心疼你的淚水了。

恍惚中，我似乎還能聽見在那個雨夜，他幽然輕嘆，‘怎麽難過也哭，高興也哭？’

容靳他騙了我，他從頭到尾都在騙我，喜歡我是假的，白蓮花是假的，上元節是假的，那個玉鐲，也是假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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